敲入网络实名“一个有良心的医生”，陈晓兰，这位普通的上海市社区医院医生，近9年举报假冒医疗器械、维护患者利益的不凡故事，被浓缩在了一张网页上。她说，“我并不喜欢这句话，如果让我给网页起名字，我会用‘良知’二字，良心是不能放在嘴上讲的。我也不喜欢‘一个’，这样好像把我放在了广大医生的对立面。其实，医院里的不正当现象，只有医生们才能发出声音，我们是站在一起的，我就是医生中的一员”。 　　打破原有生活的平静，触犯领导、同事的利益，背负起医界“叛徒”的罪名，顶着人身安全受到威胁的压力，冒着以身试药的风险，忍受着失去医生岗位的艰辛，9年里，陈晓兰举报了光量子、伤骨愈膜、静舒氧等7个医疗器械骗局，促使卫生部、国家食品药品监督管理局颁发了多个文件取缔相关器械和疗法。她说，举报不是我的目的，我的目的是推动医疗器械立法。 　　“走自己的路，不怕别人数脚印”，这是陈晓兰最喜欢的一句话。 　　■记者手记 　　采访陈晓兰很容易，第一次给她打电话，说明来意后问，近日是否有来京的计划，她的语气中带着上海人特有的温软：只要能真正对国家的医改有点帮助，专程去一趟北京也是可以的。 　　采访陈晓兰特别困难，12月14日早8点从我一踏进她住宿的地方开始，直到晚上6点，采访整整进行了10个小时，这期间她一共接待了三批记者，接了无数个电话，打电话的有她的朋友、家人、中外媒体的记者、求助者、法院和药监局的工作人员。每一次她都会耐心倾听、细致回答。 　　这次是中央电视台特意请她来录制《新闻会客厅》节目的，但《实话实说》等很多栏目也不断地给她打电话，为了能推进维权，她都尽量同意了。在她接受央视记者采访时，我帮她接了一个电话，对方说，她是陈晓兰的朋友，之后，犹豫了一会儿，又轻声说，您是记者吧，能不能拜托你们，别让晓兰太累，她有心脏病，别看她现在好好的，一旦发起病来，吓死人的。别人不知道，但我知道，其实她是硬撑的…… 　　放下电话回过头，见陈晓兰正配合央视记者摆动作，她鬓角间的丝丝银发在阳光中显得很扎眼，那一刻，我突然意识到，她毕竟是一位年过5旬的人了。而从我进屋开始，她就在不停地、反复地向所有来看她的人讲述那些假冒医疗器械是如何害人的，几个小时过去了，她一直站着、说着，没有喝过一口水，当我晚上6点离开时，她的喉咙已经沙哑了。 　　 ■我是医生，我在和生命打交道　 　 　　37年前的一个晚上，下乡插队、年仅16岁的陈晓兰正走在江西的夜路上，突然从路边的坟地里传出了切切哭声。沿着哭声她找到了一位母亲和一个已经躺在棺材里的小孩。她揪了几丝消毒棉花放在孩子的鼻下，那棉丝竟微微动了动，他还没死！陈晓兰马上打开卫生包取出阿脱品，学着医疗队里老医生的做法，照猫画虎地给孩子打了小半瓶进去，没一会儿，那孩子居然坐了起来，活了！ 　　放年假回家时，陈晓兰兴奋地告诉家人，她救活了一个孩子。一位当医生的阿姨问她用了什么药物，她说那孩子得的是痢疾，用的是阿脱品。她的回答让阿姨大吃一惊：你居然敢用阿脱品给痢疾病人治病，这简直就是在开玩笑！ 　　陈晓兰心里很不服气，自己毕竟救活了一个人呀！一次，参加医学会议，听到一位专家指出可以用阿脱品治疗急性痢疾后，她马上跑回家告诉那位阿姨。阿姨听了，并没有对此表态，而是给她讲了一个上世纪50年代欧洲地区使用“反应停”，导致大量产妇生出数以万计海豹胎的故事。讲完后她问陈晓兰，你是在为自己辩护吗，告诉你，医生永远不要为自己辩护，你不记得给病人打了多少剂量，小半瓶是个什么概念？病人清醒后，你没有记录下他接下来各时段的反应，没有观察是否有其他的并发症，你凭什么给自己辩护？ 　　陈晓兰说，“那一次我是用整个灵魂去听的。现在想来为什么我在维权，为什么是我在维权，可能就是出自从小建立起的严格医疗观念，我是医生，我在和生命打交道”！ 　 　■举报对于我好像是玩股票套现一样，一直套到了今天　　 　　1997年7月24日，上海市广中医院理疗科，陈晓兰像往常一样忙碌依然。突然，她的一位老病人跑来求助：医生非要给他打一种“激光针”不可，不打不给开药，但感觉的确是太痛了，一打就发抖。陈晓兰正忙着，就吩咐护士去拿一份说明书来，看过之后，她对老病人说，很好呀，你就做吧。谁知，旁边另两位病人也开口了：确实，那器械针一打，人就发抖。陈晓兰想，怎么会三个人都抖，是输液反应还是器械出了问题？她决定下楼看个究竟。那一刻，她不会想到，伴着她匆匆下楼的脚步，她未来的人生就此改写了。 　　走进一个四五平方米的小房间，一股晒被子般的臭氧味道扑鼻而来。陈晓兰看到了5台月饼盒大小的“光量子氧透射液体治疗仪”。陈晓兰告诉护士，自己想来看看激光，护士指了指仪器，说，那就是。陈晓兰一看，仪器上分明写着“ZWG－B2型”，ZWG不是紫外光的拼音缩写吗？陈晓兰对护士说，这哪是激光呀，回去查查字典吧。说完就上楼了。 　　第二天，想早点进入工作状态的陈晓兰还像平时一样提前一小时上班，不一会儿，院长来了，对她说，“你昨天讲了一句影响医院经济效益的话，是吧？”陈晓兰莫名其妙，“没有呀”！院长说，你不是讲过光量子不是激光吗？陈晓兰更诧异了，是呀，光量子怎么会是激光呢？较真的她拿出词典解释说，一个是光的受激辐射，一个是光的自发辐射，二者物理性能都不一样。可院长答道，我听你的还是听专家的，你算什么东西！陈晓兰想，我不算什么东西，我算医生，临床医生！ 　　“其实，刚开始时我只是不想被糊弄，所以回到家就一遍遍地看说明，越看越奇怪，输入病人体内的药物，在经过充氧和光照后，不会发生新的药物变化吗，这种变化会导致何种结果呢？”陈晓兰说，为了解除疑惑，毕业于上海圣约翰大学的父母也和她一起开始研究。学工程的父亲买来盐水帮她做实验，学化学的母亲列出化学公式做分析。仪器上注明发明者是上海医科大学陆应石教授，母亲就给在那里任教的同学打电话，打听陆教授的联系方式，结果却被告知：学校18000名员工里根本没有这个人。陈晓兰不信，亲自去了上海医科大学人事处，结果电脑显示仍是查无此人。 　　陈晓兰兴冲冲地把了解到的情况告诉了院长，“可是他不信我，没有人相信我，好像是我一个人在撒谎”！陈晓兰说，院长不管，她就找到虹口区委、区卫生局，解决不了，她就再找当时的上海市医药管理局。终于在1999年4月15日，上海市卫生局会同医疗保险局、医药管理局，作出了禁止使用光量子治疗仪和石英玻璃输液器的决定。在上海泛滥了3年的“光量子”终于被取缔。当时上海市医保局一位负责人讲：以上海全市1000台光量子治疗仪计，平均每台一天以10人次计，那么一天至少要用掉医保费用40万元。陈晓兰的努力为国家省下了这笔钱。 　　因为举报“光量子”，陈晓兰辗转被调至另一家医院。刚到新岗位时，上海市信访办的工作人员对她说，要珍惜这次工作机会。“所以在新单位看到和‘光量子’如出一辙的‘鼻激光’时，我想了很多，毕竟离开岗位太艰辛，自己身体也不好，用了这个器械，我每月的奖金也会多六百元，况且‘鼻激光’只是把‘鼻头’插在鼻子里，对人体没什么危害，只是骗钱而已，因此，我决定不再举报。”陈晓兰说。 　　但3个月后，陈晓兰又坐不住了。当时，上海市开始明文规定严格控制医保费用，像她所在的医院一般性检查只保留三大常规，一张处方要限额30元药品，但医院器械检查却没有停止。“假的东西不停，真的东西反倒停了，不行，我必须反映”！ 　　随着“鼻激光”的快速被取缔，陈晓兰开始后悔了。因为“鼻头”被取缔之后，与之配套的氦氖激光血管内治疗仪并没有停下来，而“鼻头”的替代品——插入患者体内的“光纤针”粉墨登场了。“这促发了我一种强烈的负罪感，因为单是‘鼻头’，顶多是用来骗钱。而光纤针插入人体后，就和血液联系在一起了。而打入血液里的东西是不能开玩笑的！现在想想，举报对于我好像是玩股票套现一样，一直套到了今天。” 　 　■我一输，全国人民都跟着输了 　　 　　举报并不像陈晓兰刚开始想像得那样简单。在举报“光量子”后，她发现，以失去工作为代价换回来的“成果”，仅仅是广中医院一家的停用，而要大范围停用，必须有受害者的反映。“那好，我来当受害者！”化了妆、打赤脚、讲一口江西土话的陈晓兰先后到4家医院接受了明知藏有隐患的“光量子”治疗。在去治疗前的晚上，陈晓兰整整哭了一夜，哭湿了半边枕头，“因为我有红斑狼疮的隐性基因，而这是忌讳紫外光照射的，父母都在国外，又不能告诉女儿，万一出了事怎么办？但作为一名医生，我有责任去改变医院的混乱秩序。” 　　陈晓兰语气沉缓下来，她想到了自己的母亲。“母亲生病，明显的幽门梗塞，就是没有被诊断出来。母亲的腰弓成90度来找我，去医院一查她所有的指标都处于极限。朋友责备我怎么不早陪母亲来，我当时就跳起来了，不陪母亲来，母亲就该死吗，人家的母亲没有人陪着就该死吗？母亲去世之前，抓着我的手说，如果出现了危险，不要抢救，救不活的。她摸了摸我的头说，晓兰，患者不懂，你是医生，你懂，你要保护他们的权利啊……这句话母亲跟我讲了好几次。别人不管，可能是不知道，但既然我知道了，我就一定要管！” 　　“现在，很多人可能知道器械是假的，但以为事不关己，就采取漠然的态度，这样想就太肤浅了。没有人会永远是医生，但每个人都一定会是患者，只有医疗环境安全了，大家的利益才能都得到保障，医疗环境不好，再开后门也没用。” 　　早在2000年6月22日，上海市卫生局以及公检法司等8个部门，曾当面就陈晓兰在举报过程中受到的不公正待遇道歉。信访办的人说，这是上海市有史以来规格最高的一次。但陈晓兰却直言不讳：“你们不用给我道歉，去给那些死去的人道歉吧，看他们能不能爬起来原谅你们。” 　　陈晓兰说，其实她并不喜欢“打假”医生这个称呼，打假那是政府行为，维权才是个人行为。她说维权不是为了打假，而是为了能够推动医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