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中国青年报报道,见到孙志龙时,他刚接受完长达4个多小时的血液透析,一个人蹲在六安市立医院门诊楼前的花坛边抽烟。
孙志龙是28位在安徽省霍山县医院血液透析室感染上丙肝病毒的尿毒症患者之一。12月9日,孙志龙长期透析的地方——霍山县医院血液透析室被卫生部、安徽省卫生厅联合组成的调查组勒令关闭整顿。第二天,他和10多位“病友”一起,被霍山县医院安排的车送到六安市立医院进行例行的血液透析。
孙志龙习惯称和他一样患有尿毒症的病人为“病友”。虽亲眼看见过“病友”一躺到透析床上就再也没有起来,但他仍觉得“和他们在一起,感觉温馨一点”。
如今,他和众多“病友”一同感染了丙肝病毒,这让本身就感觉很自卑的他们“雪上加霜,连死的心都有了”。
“这对我们的心理伤害太大了”
身高刚过1.6米的孙志龙面黄肌瘦,现在体重刚过50公斤。“我以前不是这样的,当过兵,身体一直都很健硕。”但经过短短几个月的血液透析后,孙志龙的体重直降40多斤。他说:“都是尿毒症惹的祸。”
去年10月的一天,孙志龙被查出“尿毒症晚期”。从此,原本红红火火的孙家就彻底变了。
查出病情后,摆在孙志龙前面的路有两条:换肾或者靠透析维持生命。由于缺钱,孙志龙选择了后者。
孙志龙的家在霍山县上土市镇,离县城还有一段距离。为了应付每隔两天一次的透析,今年2月,孙志龙关掉了自家经营的小酒店,和妻子一起租住在霍山县医院附近的一间小屋里。
虽然出门在外,但孙志龙称自己能在这个小屋里找到温暖,因为租住在院子里的人都患有尿毒症,而且都靠在霍山县医院血液透析室接受透析维持生命。做一次透析的费用是340元。
“如果不是儿子还没结婚,我早就想自行了结,不愿再拖累家人了。”长期的血液透析已把孙志龙折磨得痛苦不堪。
可屋漏偏逢连夜雨。另外一场病患悄悄地附上了孙志龙和“病友”们的身体。
今年10月,孙志龙开始经常感到胸闷气短、口舌干燥。起初他以为是透析引起的不适,但在妻子的坚持下,孙志龙还是到六安市中医院做了检查。
检查结果让孙志龙十分不安,他被告知感染上了丙肝病毒。“尿毒症本身就很难治愈,透析让我快痛苦死了,现在又染上了丙肝,这不是雪上加霜嘛!”孙志龙说。
感染丙肝病毒让孙志龙无比郁闷。在之后一次透析时,他把这个消息告诉了“病友”程海军。程海军的反应让孙志龙吃惊,“海军说他前一段时间去霍山县中医院做了检查,也被告知感染上了丙肝。”
这时,两人开始怀疑是在霍山县医院血液透析室做透析时感染上的丙肝病毒。“我们动员其他病友去检查,一检查才发现又有十多人感染了丙肝。”孙志龙说。
之后,有几位病人不放心,又到合肥市的一家医院进行检查,结果发现他们体内的RNA指数和转氨酶含量都严重超标。
他们开始正式把怀疑的矛头指向霍山县医院血液透析室。
但该院血液透析室的医生答复说,不能说是医院的责任,并称丙肝没有什么危险,不用治疗。
在霍山县医院血液透析室经常性接受透析的尿毒症患者,长的超过3年,短的只有4个月。
他们认为,丙肝病毒可能早就在他们中间传染开了,但如果不是这次无意间发现的话,这个事情还不会有人提起。
转氨酶和病毒数严重超标、心里烧得慌、口干舌燥的患者开始自行购买护肝的药品。一位程姓患者一个月就花去2400多元,“只是保护,治标不治本。医院也没有给我们相应的治疗。”
其实,感染上丙肝病毒,对这些本来就身患不治之症的人来说,最大的伤害是心理上的。
一位患者的妻子指着坐在角落里的一位老者说,“他刚得尿毒症那段时间一直闷闷不乐,透析一段时间后身体稍微有了好转,他的心情也好多了。但知道自己感染上丙肝后,情绪低落到了极点。”
一位年轻患者说,“本身患上了尿毒症就很自卑,现在又得了丙肝,更觉得抬不起头了。”
霍山县医院血液透析室接受透析治疗的病人感染丙肝病毒的消息被当地电视台报道后,在当地引起了巨大反响。“别人只知道这个病有传染,但知道得不是很详细,他们就说谁在霍山县医院做过透析,感觉路上的熟人都在避着我走,去邻居家串门都不怎么受欢迎了,这对我们的家庭,对我们个人的心理伤害太大了。”一位李姓患者说。
一位上了年纪的老人哭着说,“我最担心的就是我4岁的孙子被感染了。”这位老人的儿子和孙子吃住都在一起,而他的儿子这次被检查出感染上了丙肝病毒。
透析室成感染丙肝病毒的温床
孙志龙指着霍山县医院新盖的大楼说,“你有钱盖楼为什么不改善血液透析室的环境?院长一个人用的办公室比我们几十个人用的血液透析室都大。”
经常陪丈夫前来透析的一位患者家属也称,“血液透析室空间太小了,上午去的话还好,如果下午去,一进透析室就可以闻到一股很浓的血腥味儿。”
透析室空间小是次要的。大多数患者认为导致他们感染丙肝病毒的最主要原因是透析设备消毒不彻底,医护人员操作不规范。
据了解,霍山县医院共有8台血液透析机,但经常来此做血液透析的尿毒症患者超过50人。一个患者每做一次血液透析需要三个多小时,所以患者经常要排队。
病号多机器少,一些不规范的现象发生了。“一个患者刚下去另一个患者就上去了,床单什么都不换,有时候垫子染上血了还继续使用”。一位患者告诉中国青年报记者。
有患者看到这样的情况后,曾提出“更换设备后再透析”,可医护人员的答复是,设备很干净,不用换。如果患者再坚持,医护人员就会“给脸色看”。
更糟糕的是,霍山县医院血液透析室在给患者做透析时,并没有区分哪些透析机器是给携带肝炎病毒的患者用的,哪些是给没有携带肝炎病毒的患者用的,而且透析的时候也没有把携带肝炎病毒的人与没有携带肝炎病毒的人分房间透析,“携带丙肝病毒的和没携带丙肝病毒的人用的都是同一个房间,同一张床,同一台机器。”
程海军去年年底开始到霍山县医院做透析。刚来不久,他就得知一位王姓“病友”患有丙肝。由于害怕被传染,在一次透析中,程海军对医护人员说,“应该把有丙肝的病人和我们隔离开透析,别把我们也传染上丙肝了。”但医护人员给他的答复是,“这个病即使得上了也不要紧,没有传染性,不用治。”
“听他这么一说,我们就大意了。自己也没有注意防范,结果真的就感染上了。”程海军郁闷地说。
此外,有十多位患者向记者反映,“在血液透析室值班的大部分都是实习医生,一般都不是主治医生。”
12月11日,记者在正在维修整顿中的霍山县医院血液透析室看到一个“透析室医护人员名单”,名单中有几名医生的职称是“主治医师”。但患者和家属均称,“这上面的医生都没有看见过,而且名单也是在前天媒体曝光此事后才挂上去的。”
细心的患者还发现,大约一周前,以前不分是否携带肝炎病毒,患者们都混用的8台透析机中,第4、5、6、7、8号机器上出现了“专用透析机”的标签。
《协议书》称“透析过程中可能会感染肝炎”
据多位患者介绍,在他们进入霍山县医院血液透析室接受透析之前,曾和院方签过一份协议。协议中写道,“透析过程中可能会感染肝炎。”患者只有签了协议医院才给他们做透析。
霍山县医院办公室主任石峰称,“做透析时感染丙肝不可避免。”该院副院长朱运武也表示,血透病人血透时间越长,感染丙肝的几率就越高。发达国家也无法彻底消除,我国的感染几率也在30%左右,这是个“世界性难题”。
“我们知道做透析容易感染传染病,但为什么医院明明知道来透析的患者中有丙肝患者而不采取隔离措施呢?”程海军说。
据霍山县医院最新公布的数据,来该院经常性透析的58名患者中,已检验出28人感染了丙肝病毒,其中9人为输入性,其他为后来受感染所致。
石峰称,在患者最初来医院透析时院方会对他们进行体检,“当时发现了有9名患者携带丙肝病毒,也采取了措施,可能由于操作失误的原因吧,还是感染了。”
令患者感到气愤的是,他们的化验结果过了一周了都没有出来。心急的患者到血液透析室打听,透析室的人员说结果在化验室,化验室又说结果在医务科,医务科又说在分管副院长办公室,结果分管副院长不在家。“净是把我们当皮球踢了,就算到北京去化验,结果也应该出来了。”
化验结果迟迟不公布,加深了患者对医院的不信任感。他们担心“医院会不会造假,把我们有病的说成没有?”
12月11日,28位感染丙肝病毒的患者被通知到医院接受专家的会诊,通知的时间是8点钟到。可一群病号等到了10点,还没见专家的影儿。
这时该院副院长张晓春出现了,一群人立即就把这位女院长围了起来。
“把实际问题告诉我们,出现问题别回避,该治疗的治疗。”一位患者说。
张晓春答复说,“现在已经不回避了,我们的院长都被撤职了,还回避什么啊!”随后便接着电话离开了。
在记者采访行将结束时,孙志龙说他拿到了化验结果,确定已感染丙肝病毒。同时,他还拿到了一份“血透室尿毒症患者丙肝治疗协议书。”
“我们对医院已经不信任了,要治丙肝,得去其他医院。”孙志龙说。